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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元旦
上海图书馆
对话者:余党绪叶开
余党绪:今天的话题是“完整地读一本书”,这是我和叶开先生关于阅读的一个共识。讨论之前,我们先要给“整本书阅读”做一个界定。这里所谓的“书”,显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印刷品,如果将“满分作文大全”“高分作文秘笈”这样的出版物都算“书”的话,那么,讨论读“整本书的阅读”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学生几乎每天都在做这样的阅读。显然,这里的“书”,指的是与作者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有独特的灵魂与气质的著作,比如一部完整的文学作品如《悲惨世界》,或者哲学著作如《理想国》。如此说来,“整本书”其实也是针对“片段”“节选”讲的,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体。当然,像《论语》《老子》这样的“言论集”,虽然看似一堆碎片,但都有自己的话语体系、思想体系和逻辑体系,也算一部完整的书。
关于阅读,当然不应该有门槛之别,有门户之见,尤其是成长中的青少年,理想的阅读状态应该是多而杂,越多越好,越杂越好。但人的精力与时间毕竟有限,眼界也有难以企及的地方。现实的考虑,我主张多读几本经典,精读几本名著。于是,讨论“整本书的阅读”,也就有了现实的意义。现行教材大都是三两千字的文章,涉及经典名著的,也多是节选,是片段。比如《边城》,选了第1节和第9节;《阿Q正传》,选了“优胜记略”“续优胜记略”。当然,教材有教材的难处,限于篇幅,难以承载更多的内容;但带来的后果却很严重。不能不承认,教材在学生的学习中依然居于主要的地位,所谓阅读,很多人其实就是阅读教材。“二期课改”希望改变所谓的“教材中心”,遗憾的是,“教材中心”不仅没有改观,相反似乎更严重了。因此,教材将“书阅读”拒之门外,等于让很多学生失去了“书阅读”的机会。
读片段,当然不失为一种走近名典的捷径。但经典的价值,离不开作品的全息性和生命整体性。读片段,或许就破坏了这种完整性,就像欣赏一个美人,你只看到她美丽的眼睛或脖子,而忽略了她曼妙的身姿和通体脱俗的气质,岂不可惜?其实,窥一斑而知全豹,见一叶而知秋,又要短平快,又要高效益,至少阅读上难以做到两全其美。比如《阿Q正传》,若只读“优胜记略”“续优胜记略”两节,你得到的阿Q形象,差不多是个精神失常的人。我一直有个不太成熟的念头,觉得鲁迅先生当年写《阿Q正传》,其实是想找一个病态而不自知的人,把他放在辛亥革命这场非同寻常的社会变革中做一个社会试验,看他有什么反应,有什么遭际,有什么命运,再看他周遭的人对这一切有什么反应。鲁迅写这篇小说,就像做一个虚拟的社会试验。阿Q的日常生活与阿Q的革命生涯,对于小说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但若局限于教材,学生接触的仅仅是阿Q的“优胜”;其他章节,我相信多数老师会说,回家自己读吧。其实大部分学生也就不读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很多学生心中的阿Q就是个神经兮兮的家伙?这算不算焚琴煮鹤?
叶开:在阅读方面,我和余党绪老师心有灵犀,共识很多。我是一个写作者,必须有对语言的基本敏感,这种敏感如同我们吃饭时牙齿感受到的砂子。语言也是这样,腐朽的语言,语言里的砂子,都让一个语言敏感者感到咯牙,难以忍受。一次两次,可以连饭一起吐掉,但如果有太多砂子,那只能整碗饭倒掉了。
余党绪老师说,作家有作家的优势,作家有大量的语言经验与表达体验。在我看来,这也应该是语文老师应该具有的,算是一种核心能力吧。很可惜,相当多的语文老师缺乏这种语言敏感,总是喜欢“高屋建瓴”“高大上”地进行抽象的、道德化的灌输。这样读文学作品,尤其是经典名著,让学生产生了破坏性发的阅读恶体验,破坏了学生们的阅读兴趣。谬误深远,贻害无穷。
因此,阅读经典想,先要避免先入为主。现行语文教材因为固定所限,也受限于既定的编写思想,大都以“主题”为核心组团选文,四五篇一个单元,作为“工具”和“例子”来表现和证明这些“主题”,如“母爱”“传统美德”等。教材很薄,入选文章短小,稍长一点的都要删减,甚至被改写。如余老师提到的《阿Q正传》,如果只读两章,知道两个片段,就此作罢,无异于盲人摸象。只读《刘姥姥进大观园》《葫芦官判断葫芦案》,恐怕就只能得出“封建社会很黑暗”或者“地主阶级残酷剥削劳苦大众”这样片面的结论,真正的《红楼梦》倒被丢弃了。其他如《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都是这个道理。读片段,如果不加以整本书的阅读引导,很难给孩子们以完整的生命感。一本书,就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如同我们的人生,要学会完整地来看。今天很多人看问题很片面,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这与语文教学这种“片段式阅读”有没有因果关系?值得好好研究。
我也反对“改写”版的“四大名著”等出版物,文学作品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一旦离开原有的语言和结构,优等品就可能变成次等品残次品了。
余党绪:“整本书阅读”怎么读呢?我有三句话与大家分享。第一句话叫“连滚带爬地读”。这是温儒敏老师的用语,我借用一下。人在童年时代,开心的时候是不是手舞足蹈,是不是连滚带爬?连滚带爬有两层含义,一是读得开心,二是不必苛求字字落实,句句较真,借用陶渊明的话,那就是“好读书,不求甚解”。第二句话叫“绞尽脑汁地想”。这个表达有点青面獠牙的感觉,但我的本意是要强调思考的价值。如果是泛读,连滚带爬当然就够了;但若要让一本书进入我们的精神世界,那就需要深度的思考。没有思考的阅读,其效益是值得怀疑的。这就需要批判性阅读。第三个阶段,我称之为“挖空心思地用”。温老师说,“处处扣着写作来阅读是很累的”(《语文学习》年9月),对于泛读而言,确乎如此;但若是精读,尝试着将阅读转化为自己的表达资源,“读以致用”还是非常重要的。“用”可以反作用于“读”,阅读由此走向深入。“用”不局限于写作,日常说话、交际和生活中都可有意的、创造性的使用。“挖空心思”强调的,就是有意的、主动的、尝试性的“转化”。
叶开:很惭愧,余老师讲的三点我都没做到。我读书比较杂,脑子也比较“乱”。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有一个怪毛病,脑子里装了好多好多的“小人”,整天在脑子里晃悠,就像小朋友养宠物一样——我的脑袋里养了好多“小人”。这些小人会不断地成长,养大了之后,就把它捉出来,写进作品。今天在座的一些同学或者家长,我也可能把你们“养”在我的脑袋里,养大了之后,我就把你们“捉”出来,让你成为我的作品中的一个人物。写作者都有这样一个“养小人”的习惯。若干年前我曾问过著名作家阿来,他当《科幻世界》主编时特别忙,成天飞来飞去。我就说,你这样忙,怎么写作呢。阿来说,我把这些“小人”装在脑袋里,带着他们飞来飞去。我带着一个笔记本,一有时间坐下来,我就把这些“小人”捉出来,每天坚持写一点。
这是专业作家的创作习惯,更多像个手工艺人,练手,坚持,管理好自己的时间,不断地写。阅读和写作都要有一个习惯,这样才能在阅读和写作中找到乐趣。找到一本好书,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然后开始阅读。一般的阅读,就像余党绪老师说的“连滚带爬”就可以了。有家长问我,孩子读书速度很快,怎么办。我说,小孩子读书速度就是快,不必担心,先让他们在泛读中找到乐趣,然后再慢慢引导,再深入某一本他特别喜欢的作品,做“囊括式”的精读,这样就会有所得。我写过一篇文章,叫《倒挂在树上的童年》。我是乡村孩子,我们读书的姿势都比较古怪,有时会倒吊在树上看书。我特别欣赏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他有部长篇小说《寒冬夜行人》,专门写读书的种种姿态——躺着读,趴着读,仰着读,倒立着读,还有翻着筋斗读。一定要找到适合你的那个姿态。
如果爱读书,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姿势适合自己?读书时可以有各种姿势:趴在沙发背沿上,贴着墙站着,坐马桶,各种姿势都可以读书——如果这本书吸引你。如果有本事倒立着读,那更精彩。心灵自由,读书自由,开心就好。
我以此回应余老师的那个“连滚带爬”的讲法,我把“连滚带爬”理解为一个自由开心的阅读状态。这个自由状态如何才能找到?在语文课里大概找不到,在语文教材里,找到的可能性也小。那如何寻找呢?我个人的经验(也综合其他学者的经验),是在长期的泛读中,找一个你特别喜欢的作家,认真地、完整地读完他的所有作品。不一定是“四大名著”或李白杜甫白居易,关键是要找到你特别喜欢的作品,古今中外都可以。于是,这就过度到余老师说的“深度阅读”的范畴了。
有些男生说我就喜欢打打杀杀。那就看《水浒》吧,只要出门别带着两把板斧照人砍过去就可以了——读书然后这样犯浑几乎是不可能的,真要拿两板斧出去的,那是不读书的粗汉。新一代的人,阅读趣味和我们差异很大,我觉得不妨宽容一点。玄幻的、奇幻的、魔幻的、科幻的这些,与同学们似乎更能产生共鸣。
在阅读上我比较宽容,我认为不同类型的文学作品,包括类型化作品,都有自己的经典。如幻想类,《魔戒》《纳尼亚传奇》《哈尔的移动城堡》和《哈利波特》等,都是经典。书是读不完的,你必须寻找有代表性的经典作品。读了《魔戒》《哈尔的移动城堡》,对幻想类的作品就有了大致的了解,再读《哈利波特》,更有兴趣。最有兴趣的同学,不妨精读《哈利波特》,从中文看到英文,从小说看到电影,再从作者J.K.罗琳追星到小说中女主角赫敏的扮演者艾玛·沃特森——我女儿就是这么干的,她可以说得上是《哈利波特》专家,其中人物、情节、细节了如指掌,问哪个咒语,咒语是什么功能,都能脱口而出,还有自己的种种观点。——这不就是专家吗?专家就是对某一领域极其熟悉,如数家珍,然后有自己的观点。成年人是专家,小孩子是小专家。
这也契合了余老师讲的“绞尽脑汁地想”。不是跪在那里读,不是说“请收下我的膝盖”。不能跪着读,而是要自由地读,认真地思考。这样才能把它彻底占有,就会发展成为你的内力。如果读得多却不能消化,也可能像金庸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体内七八种真气乱撞,完全使不上劲,只能靠着风清扬前辈传授的“独孤九剑”闯江湖。一般小毛贼对付得了,碰到真正的高手,就狼狈了。不够,中学生可能还没办法把阅读的东西化成真正的内力,小孩子可以读得宽泛一点,多吸收,以后再消化,化为己有。
余党绪:我读过叶开先生的《倒挂在树上的童年》,那文字很漂亮,这就是写作者的“语言感觉”。孩子读书,首先要感兴趣,少些硬性规定,这个我和叶开先生观点一样。他刚才提到《盗墓笔记》,我喜欢另一部盗墓小说,文字其实也很粗糙,但它的想象力让我着迷,就是《鬼吹灯》。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读《鬼吹灯》,在香港的酒店里看得我头皮发麻,半夜三更不敢睡觉。那个奇妙迷幻的想象世界确实占有了我,后来我读了好几遍。如果一个人真的找到了感兴趣的书,阅读的快乐和阅读效果,与旁观式的、浮光掠影式的阅读,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作为一个职业教师,我和叶开先生看问题的侧重点不完全一样。比如,从阅读的效益看,我认为,除了尊重学生的兴趣,还要发现、引导和培养孩子的兴趣。全凭兴趣引导,其实也是有风险的,有时候得逼自己去读一些书。在座的大都是初中生,“课标”提出要读《鲁滨逊漂流记》。为什么偏偏是《鲁宾逊漂流记》呢?因为这是人类公认的经典。西方读书界经常做一些调查,比如BBC、《读者》都会做这样的调查。我看他们的数据,在全人类最受欢迎的作品中,《鲁宾逊漂流记》总是榜上有名,且排名靠前。这么一部历险小说,写一个人在荒岛上孤零零地生活了28年,他每天都在沉思,都在追问,在绝望与希望中搏斗,在生存与死亡之间穿梭,对文明、宗教、生存、自然、心灵都做了深度的思考,故事很简单,内涵却非常深刻,我读了很多遍,但我还是经常随手翻翻。每次翻,都有新的感受。比如我最近一次翻,鲁滨逊在孤岛上看到人的脚印之后,陷入了恐惧的煎熬之中。他有一段内心独白,很有哲理:人类到底是无知好呢,还是知道的越多越好?以前他没见过同类的脚印,他不担心,无忧无虑;现在有了新的发现,日子反而没法过下去了。于是他自己的处境联想到人类的生存,这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地震、火山、飓风、陨石等灾难,你不知道这些东西,你能快乐过日子;你知道了这些东西的存在,反而度日如年。就这么一段,让我想了好久。我还有一个想法,马云最近创办湖畔大学,我其实想建议马云,可给企业家开一门阅读课,就读《鲁宾逊漂流记》。大家想一想,鲁滨逊是不是很有现代企业家的精神?
我主张“连滚带爬地读”,并不意味着读书可以囫囵吞枣。我的学生进高中以后,我会问他们,你读过《鲁滨逊漂流记》吗?大部分都会举手。我继续问,既然你读过,那么请问鲁滨逊在荒岛中生活多少年?就会有几位低下了头。我再问鲁滨逊多少年之后碰到了“星期五”?又一批人茫然了。然后我再问,鲁滨逊制作了很多东西,似乎无所不能。但有一样生活用具,他始终做不出来。于是更多的人不敢直视我了。其实就是个木桶。要把木板做成弧形的,很难;再将一块块弧形的板子接榫,不漏水,就更难了。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鲁滨逊认为岛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什么?有个别同学跟我说:乌龟的蛋。我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呢?倒不是说这些细节有多重要。我非常反对将这些细节做成考试题目,这样阅读经典,经典阅读就被糟蹋了,走进死胡同了。我只是认为,如果真正有兴味地读了,这些细节会让你情不自禁的开心,喜悦,它们会自然地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刚才叶开先生讲“占有”式阅读,批判性阅读,它的前提就是你必须走进书本,走不进,怎么对话与批判?比方讲,《三国演义》是“群英谱”,但每个人心中的英雄会有不同。到底谁才是英雄?各有各的道理。有学生告诉我,或许刘璋才算真英雄。这个让我惊讶,刘璋在小说中不是主要角色,也没有什么作为,学生竟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