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所有母亲

TOMYMOTHER

当母亲步入晚年，除了孩子的爱，还有什么是她的宽慰呢？今天是母亲节，我们特别与您分享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教授、矿物学与人文地理领域著名学者叶大年先生的这篇回忆文章，感受叶先生心中的母亲形象和他们母子之间的深厚情感。

《群言》祝所有母亲节日快乐！

俗话说：“未来属于年轻人，而过去是老年人的资本。”今年，我刚过花甲，六十有一，在一次新年茶话会上，我很感慨地说：“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未来的日子不很多了，也不太可能做出一流的创新性成果，而过去的资本却不知不觉地丰厚起来。所谓过去的‘资本’就是自己的经验教训，就是耳闻目睹的大大小小有意思、有价值的事情，既然是‘资本’，就应该投放市场，不应该像地主老财那样入坛坛罐罐深埋。我下定决心，要写一些东西，于己于人也许会有点好处。”

不久前，我在《人民铁道报》发表一篇题为《父亲和铁路》的文章。3月5日是家父的忌日，今年是他逝世15周年。清明节，我们把父亲的骨灰取回家，把我写的文章放在祭坛上，全家人每人读一段文章，用以表达我们对父亲的怀念。母亲对这种新式的“扫墓活动”非常满意。从母亲的神情中可以看出，85岁高龄的她有一种宽慰感：海外闯荡的小儿子以及远在西南和东北的儿女都回到她身边团聚，报纸上还发表了怀念父亲的文章，表明儿女们没有忘却父母亲为铁路事业的艰辛劳动，他们为父辈感到自豪。如果说父亲为人民的铁道事业有些贡献的话，那么，这里面无疑有母亲的一半。大约60年前，朱德同志那篇《我的母亲》令我终身难忘。年我参加高考，作文题目就是“我的母亲”。多年来，我一直想写一点有关母亲的文字，作为母亲养育之恩的回报；希望她健康长寿，是我们兄妹最大的心愿。

我的母亲冯剑虹，退休前是铁道部专业设计院一个普普通通的办事员。她是马来亚华侨，12岁时只身回到广州读书。高中毕业时值抗战开始，中断了她想学习天文的幻梦，随即和父亲结婚。母亲的远祖是广东南雄珠玑巷的移民（相当于北方人中许多是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的移民那样），大概是远祖血脉的缘故，母亲从来不怕离乡背井。她四海为家，一直跟随着父亲。先是颠沛流离的抗战八年，而后是转战大西南的10年，最后才在北京安顿下来。她一共生过九个孩子，居然活下来七个，解放前养活七个孩子有多么艰辛，解放后把孩子都培养成大学毕业生更是谈何容易。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这无疑是一件了不起的“系统工程”。

老有所为的母亲在做晶体结构模型

解放前，母亲白天要为月薪30元法币的工资上班，晚上就缝缝补补，无论春夏秋冬，七个孩子的全部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我的外公在马来亚开服装店，母亲早就见过和用过英国的“盛家牌”缝纫机。她的缝纫技术相当好，可是我家直到年才有缝纫机。一直到“文革”期间，我们的许多衣服都是她做的，解放前，父亲总是在穷乡僻壤修铁路、公路和机场，住地附近常常没有学校、医院。我哥哥上学是从四年级开始念的，我是从二年级开始的。父亲是我们的数学和英文教员，国文、音乐、美术全是母亲教，哥哥念完五年级就考上了贵阳当时的名牌中学师院附中，我念完五年级也考上了贵阳中学，由此可见我们家庭教育之一斑。母亲自己给我们种牛痘、开中药方子，小弟弟因营养不良两岁还不会站立，也是母亲用土法调理好的。父母亲给每一个孩子规定了劳作，谁生火、谁挑水、谁带弟弟妹妹，与此同时他们非常注意我们的文化学习。我们家因为人口多，在工程技术人员中，生活总是在下等。然而孩子们的成绩一个赛一个，我们兄弟姊妹无论在什么学校，成绩都名列前茅，这是母亲最最得意之处。如今我们都成为单位的业务骨干，国家建设的人才。这固然与党和国家的培养分不开，但是与我们的家庭环境和教育也不无关系。

“我爱我的母亲，特别是她勤劳的一生”，这是朱德同志那篇文章中的一句话。年，我在高考作文中重复了这句话。事隔几十年，我再一次重复它。母亲一辈子操劳，她总在干活，年老也不停手，总想给儿孙们做点什么，如鞋垫、沙发套之类的东西。我和同事赫伟创造了一种用纸做微型晶体结构模型的方法，母亲不顾八旬高龄参加了我的模型制作小组。她除了完成流水作业的工序外，还能独立看晶体结构立体图，并制作出模型来。制作晶体结构模型并不是一件易事，不少矿物学、化学和物理学的研究生还不会呢，可母亲会做！她参与制作的模型已经卖到全国20多个院校和研究所，陈列在美国、英国、德国、日本、奥地利、西班牙和俄罗斯的陈列馆里。母亲是不是做晶体结构模型年龄最高的“世界吉尼斯纪录”，我不敢说，但同事们对母亲的“手艺”都很钦佩。我给她拍了一张做模型时的照片，它又一次记下了母亲的宽慰：老有所为。

原载《群言》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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