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今年八十岁
多年来蕴酿着写一点妈妈的生活琐碎,怎奈“母亲”二字过于平凡而伟大,自认为才疏学浅,文笔劣拙,不足以诠释母爱的无私、淳朴、崇高与浩瀚。老娘过几天满八十了,和着酒兴,了然于此,愿天下所有人的妈妈健康长寿,幸福安康。一、妈妈的歌谣妈妈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大字识不了一箩筐,但能歌善舞,歌声婉转悠扬,可以说,我们六姊妹都是在妈妈的歌谣中慢慢长大的。人民公社时代,有工分的男女老少必须服从安排集体出工,父亲从18岁起一直在大队“公干”,姐弟们的饮食起居只能由妈妈农闲时独自操劳。届时,年纪大点的围在妈妈的旁边,妈妈席地而坐,双脚并拢伸直,将小弟弟双腿叉开骑在膝盖上,双手相牵,唱着我至今都不会忘记的时兴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白毛女》、《二尺红头绳》、《不忘阶级苦》、《我爱北京天安门》、《敬爱的毛主席》、《阿瓦人民唱新歌》、《学习雷锋好榜样》……有首歌歌名已无从考究,但歌词大致如此:毛主席,你是不落的红太阳,你的思想是春天雨露,我们在你的哺育下茁壮成长,你亲手点燃的文化大革命烈火,把我们百炼成钢;毛主席,天上的群星永远向北斗,地上的葵花永远向太阳,我们千遍万遍把你歌唱,万寿无疆……妈妈的歌喉很美,悠扬的嗓音让我们如痴如醉,忘却了饥饿,也漠视了贫穷。尔或小弟哭闹,她牵着弟弟的小手,边做游戏边说“叽隆嘎,推荞粑,荞粑香,接姑娘,姑娘脚板长,一脚踩到鲤鱼床”;有时将小孩搂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在弟弟的额头上来回轻轻地抚摸,同时轻声地哼着各式各样的催眠小曲,直到自己的小孩甜美地睡着。以至于50年后的今天,老婆出差而我的小女大声啼哭不肯入睡时,我这个大老爷们也依样画葫芦地学着操作,还真有丁点效果。二、妈妈的心路外人看来,我的父亲1米75,初中文化,一直在大队“公干”,是全村公认的好人。只有1米5左右,一字不识的母亲是配不上的。作为长子,从呀呀学语直至现在,始终左右我道德观、世界观、人生观的却是母亲的正直、善良、勤劳与豁达。“爬蹬”这个百十人的小小自然村,山青水秀,田地广葇,民风淳正,勤劳俭朴。浮夸风年代,因瞒报产量受到公社突击检查与处分。大部分田地位于村子的下方,且坡陡路窄、崎岖不平。“爬蹬的工、白坳的风、松里的棕、排叶的大麻疯”,此谚语彰显了爬蹬人民劳作之辛劳,养家糊口之艰难。印象中的老娘峁足了劲的砣磥不停地劳作:漫山遍野的笋子、枞菌、春蕨、香椿芽出来时,妈妈会带着两个姐姐和我上山去竭力采摘;屋门口禁山的栓皮栎、绒毛皂荚、后山的板栗成熟了,她都会在天亮之前亲力亲为地带着我们去检拾;8岁的我就学会了“装泥鳅”、砍柴、扯猪草……好在我属于比较聚财的仔仔,每次跋山涉水寻回的笋子、菌子、板栗、茶籽,装来的泥鳅都会比两个姐姐甚至大我十岁的青年人多,集满一周后,有的卖给供销社,有的挑到仙人湾、大江口、锄头坪等集市上贩卖以贴补家用。爬蹬的地萝卜是全乡闻名的,上市时,同村其他人只局限于附近个集贸市场销售,唯独我老娘将销售市场拓展到了学校、卫生院。她会每天挑着50~斤的地萝卜转战于各个学校、卫生院。由于爬蹬的地萝卜的确好吃,加上老娘将地萝卜整理得干干净净,且从不缺斤少两,做到童叟无欺,蔸售之物基本上能销售完毕。那个年代,交通十分不便,信息非常闭塞,村民赶集基本上靠脚走肩挑。布村、坪家村、望乡、溪台、扎龙山、梓寨等村人赶集一般经过爬蹬,在爬蹬亭子坐一坐,休息片刻。每逢集日妈妈就安排爷爷或我烧一大缸茶水放在凉亭里免费供往来行人饮茶解渴,过年时从来不去各个村挨家挨户收糍耙(瑶乡所谓的亭子钱~平时免费提供座位与茶水,过年时每户收1~2个糍粑以列抵茶水费),因此,几乎所有的赶集人都会在爬蹬亭子闲凉。爷爷边织草鞋边卖(呵呵,爷爷打的草鞋质量也是有名的结实耐用),我们就顺便卖点时令农货如地萝卜、花生、水果、泥鳅及稻花鱼等。因为我家的农产品质量好、价格公道,秤又给得足,从而最早脱销……九口人讨生活的大家庭挺过了粮食极度紧缺的集体化时代。三、妈妈的厚爱我10岁半进初中,那时个子很小,同班同学一般大我2~5岁,家与仙人湾中学相隔6华里,学校又没有寄宿,妈妈建议我留一级。但小学校长说:第一名留级说不过去呀!每天凌晨妈妈煮好饭菜喊我起床吃饭赶去读书。若逢稍微大一点的雨雪天气,她都会陪着我过了陡峭的泥石山路到肖家;赶上胡家堰塘涨水,妈妈会一次不拉地牵着我的手淌过拱桥,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地将我托付给同村大龄学生,请他陪我安全到校,然后才孤身回家。现在想起来真的泪水涟涟,试想,假如山洪暴发或拱桥冲断了,1米5的妈妈能救得了我吗?岂不是母子同命?10岁时我患了疟疾,差点丢了性命,爸爸妈妈轮换着一口气将我背到公社卫生院抢救,昏迷的一昼夜,妈妈通宵达旦守护着自己的儿子。病情稳定后,妈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桔子。为抢救我花了不少钱,当时父亲又不在身边,妈妈将仅剩的钱全部买了南风橘,饿着肚子看着我把买来的桔子吃得一个不剩。现在想来,我真的很自责,吃的时候为什么不知道给妈妈一个桔子呢?小学、初中名列前茅,凭的是天赋,其实我是一个非常顽皮而任性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学,何况认真二字?80年到黄溪口中学混了一年又回仙人湾读初中;81年考到二中,因个子太小,挤不到饭,且洗澡室太脏,上了一节英语课,立马打道回府,坐船回家。为此急得老娘大哭一场,父亲也非常恼怒,说:既然你不想读书,喜欢折腾,你就做阳春吧。此时的妈妈只好在一旁默默落泪。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读初中时成绩很不错的缘故,翌年春,做了半年农活的我在李佑金老师亲自上门力邀下,又重新捧起书本读了一期初三考入辰溪一中,三年制高中毕业,考入中南林学院。为了供养我这7年的外地求学与深造,日渐衰老的父母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与牺牲。我不知道父母烈日下的辛勤劳作与一纸本科文凭到底孰重孰轻?用母亲数亩地苞谷的血汗钱换取我教室里的安逸我怎么能一直心安理得?工作以后,老娘总以为我在城里纷纷粒粒都要花钱,也熟知我遗传了她不为五斗米折腰伺权贵的耿直得过了头的性格。三十年来,事无巨细、隔三差五地捎来各种时令蔬菜、水果、干果、大米、红薯、玉米、鸡、鸭与腊肉……主要考虑到:1、这是老娘的一片心意。2、虽然有的不值几个钱,收下它,让妈妈感觉到在儿女面前还是有用的人,有存在感、成就感、幸福感。、田间地头经常轻微劳动有利于母亲的身体健康,可预防老年痴呆。因此,老娘给我的任何东西,我自始至终感恩地笑纳。凭吊过往的人生,我对得起任何人与自己,唯独有愧于生我养我,哺育我健康成长的母亲。四、老娘与饭菜离开家乡7年,喝过多少外乡的水,吃过几多他人的饭菜已不胜枚举,酸甜苦辣穿肠而过,川粤闽湘均有涉猎,犹如窗外的雨,吻过就远了、淡了、熄了,恰似远古的骷髅,任人凭吊,众说纷纭。唯老娘的饭菜,我品尝了五十多年,至今意犹未尽,回味无穷。(一)妈妈的血鸭放鸭历来是我的专利,月半节气或来人来客时,妈妈会告诉我捉一只或两只鸭子过节、待客。我绝对不会捉两只最大的,而是选择最不听话的一大一小两只鸭子送给妈妈了事。妈妈炒鸭子不用桂皮、更无什么生抽、酱油、味精等佐料,就是鸭子、鸭血,紫红辣椒,偶尔加1~2斤五花肉或青黄豆籽。记忆中本地辣辣不大,一般是用剪刀剪成三块或斜开成两块,妈妈在灶屋鼓捣半个多小时后,香喷喷、油渍渍、橙中有褐,褐中泛黑,黑中透亮,香气扑鼻的血鸭上桌了。凡吃过我妈炒的血鸭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赞不绝口。特别是第二天吃剩下的鸭肉辣辣,那才叫一个爽。为什么再也吃不到七八十年代血鸭的味道呢?:原因有三。1、鸭子变了(鸭种变了及饲料)。2、辣辣变了。、人的口味变了。(二)妈妈喜欢吃鸭头儿时的辰州麻鸭最重的不过三斤左右,每逢佳节或上面来干部检查、验收,就要宰杀1~2只鸭子,加上两斤五花肉和一大菜团紫红辣椒炒成血鸭就是月半菜肴或待客主菜。招待客人时妈妈是不上桌吃饭的,十多年烙印于脑海中的就是妈妈特别喜欢吃鸭头,即使没有客人,我们给妈妈碗里夹一两块鸭肉,她都会退回菜碗说不喜欢吃。以至于我成家立业后,每每杀鸭子都亲自把鸭头修得干干净净后剁下来,集在一起留给妈妈吃。前妻的一个意外才让我发现:不是妈妈喜欢鸭头,而是因为鸭子不大,鸭肝、心、肠子是爷爷的,腿棒子属小弟们的专利,爸爸、大姐是主要劳动力,我们正在长身体……她是为了儿女舍不得吃鸭肉,只有没什么肉的鸭头才是妈妈的选择与最爱。(三)妈妈的菜谱俗话说,现在农民吃肉,城里人吃草。其实,物资匮乏的集体化年代,造卫星、浮夸风对爬蹬这个小村落几乎没什么影响,爬蹬人是方圆十里最勤劳的。不象现在,什么种子都控制在美国公司手中,那时,任何与“食”相关的村民都自己留有种子,什么季节、什么土质种什么菜,村民心中自有一盘棋,基本上不会断链。妈妈的菜谱很广,九口人之家的耗菜量是很大的,有什么菜种什么菜就吃什么菜。出笋子时全民皆兵扯笋子,新鲜笋子吃不完,就一部分煮熟腌着,另一部分晒成笋干。洋荷出现前,炒洋荷嫩叶也是一道美味菜。我装的泥鳅卖不完,就有家常泥鳅、干扁泥鳅、泥鳅饨豆腐、清饨泥鳅汤等。至于南瓜,有炒南瓜花、炒南瓜叶、炒南瓜藤、炒青南瓜片、青南瓜丝、炒南瓜、炖南瓜…… 五、唯一一次烧糊了的菜年8月的一天,当时生产队将耕牛分配给村民看管(一天计分工),中午时间,村子里所有黄牛、水牛发了狂似的惊慌失措跑回牛栏,唯独我家看管的母牛(我们叫它钝角旦)没有回来。下午5时许,妈妈要大姐带着二姐和我去山上找牛。三姊妹走到蚊蝇地时,恰逢父亲农忙回家,父亲让1岁的大姐陪他上山找牛,不满10岁的二姐和我就此回家。父亲走到洞湾时听到牛在叫,但叫声凄凉无助,他的心一下子惊跳不已,左手攥紧大姐,右手抚着刀扣子(黄溪口话,木质半圆形刀扣,用绳子穿着捆于腰间,刀插入刀扣子,平时走路,刀与刀扣子相撞,随着步行的节奏发出“啪、啪”的响声)不让其发出声音,百十步后,耕牛的凄叫声每隔十几秒有节奏地发出。行至洞眼田,父女俩(主要是父亲,大姐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危险)再也不敢往下走,恰好有一堆锯好并成三角形交叉堆放(便于晾干木板)的木板,父亲从木板间隙往下观望,见我家母牛半躺在稻田中,一只老虎骑在锐角旦身上撕咬着母牛,咬一口,母牛凄惨地叫一声,再咬一口,又叫一声。当时父亲吓得魂飞魄散,拉着大姐拼性命往家里跑,临近村子,边跑边喊:“牛吃老虫了,牛吃老虫了”!当时村里住有长沙来的下放知识青年向献成等,他们率先拿起火铳,带领村里青壮劳力往洞湾跑,米昭金、米昭文爷爷俩人抬起大鼓,米昭汉拿起铜锣,妈妈炒着菜来不及起锅就急急忙忙随着大部队敲锣打鼓地向洞湾进发。也许老虎太饿了,向献成等7人离老虎十几米远(隔着一丘田、田坎高约1.7米)连放三铳,并用石块袭击老虎,老虎依然撕咬着钝角旦。直到六七十人的大部队猛锤大鼓,重击铜锣,五只火铳对着老虎射击,石头、土块雨滴似地飞向老虎,老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母牛,疾行几步后一纵跃上右上角的稻田,并在稻田中来回走了三圈后才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此时的“钝角旦”还没有死亡,但右后腿桡骨刀切似的断了,左胸上方近脖子处的肉被啃食了无数……等父母亲和全村人把母牛处理完毕回到家里,妈妈炒的菜全糊了,好在没有引起火灾。我家因钝角旦被老虎咬死还扣了45分工分,父亲的“牛吃老虫了”一度成为饭后谈资,也永印我心中。父亲常常后怕地与妈妈说:谢天谢地,幸好碰到了我,否则让她三姊妹去,谁认识老虎?以为是牛在打架,三姊妹一齐跑去劝架,还有性命吗?每每回想起这些,至今心底里凉丝丝的。这也是老娘唯一烧糊的一顿菜。六、失去父亲的十八年父亲在世时身体一直纤瘦而硬朗。时常对我说:“仁军,你妈妈身体不好,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不舒服,肯定活不赢我。妈妈盘你读书不容易,你要对她更好点“。谁知天不顺人愿,从来不寻医问药的父亲一得病就是癌症,从发病到驾鹤西去仅仅89天。失去了父亲这棵大树,我内心暗暗许诺:有我在,这个家就不会散,也不能散,母亲在,家一定在。但母亲的人生轨迹还是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从一家之母变成了专门照顾出门在外打工的弟弟们的儿女,后来干脆在仙人湾街上租房当起了儿童团长。大的升高中或打工了,接着照看细的读小学、初中,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妈妈不愿意依附任何一个儿子,一直坚持独自立灶生活。父亲刚去世那几年,妈妈全盘接管了父亲的责任田、地,75岁以前一直耕耘着自己的自留地与责任地,仅苞谷的年收入就超过元,按当时的市场价,折合苞谷籽多斤。竟然由70岁的老娘一篓一篓地背回家、晾干,一个一个的脱粒下来,工作量之大不可想象。最为恼火的是,妈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金樱子红透了,她去山上采金樱子,灯笼草成熟了,她去野外摘灯笼草……晒干后卖给中药材商,不畏严寒,不惧酷暑,导致中暑加贫血医院治疗。在花掉了1万8千元医疗费后,我顺理成章而又苦口婆心跟妈妈说:我不反对您力所能及地干点农活,但儿女们不缺钱,1万8要你扯多少天、多少斤灯笼草?您年纪这么大了,那么不计后果的辛勤劳作,假如摔伤了甚至晕倒在山上,我们做儿女的怎么想?我有能力接妈妈来城里生活,但她不愿意住辰溪县城,更不愿意住怀化。一来城里人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让本来内向的她很不适应。二来怀化人讲话她听不懂,妈妈讲话快一点,城里人也不一定明白,无形中缩小了妈妈的生活圈子。三、虽然亲历了我父亲及同龄人一个一个地老去,但爬蹬还有妈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环境,有一起生活几十年,心有灵犀的老姐老妹们。更重要的是妈妈耳不聋、眼不花,既种地种菜,又养鸡喂鸭;妈妈在家镇守,飞得再高再远的儿孙们都要回来。妈妈在,家就在;妈不在,姐弟就成了亲戚。千言万语,说不完天底下父母的拳拳护犊、养育之恩,寥寥数语又怎能道得尽尘世间儿女们对母亲的感恩之心?妈妈:只要你好,便是晴天。拙作献给天底下所有的母亲,愿你们开心、幸福、健康、长寿。(米仁军文/图)作者简介:米仁军,男,汉族,中共党员,农学学士,高级工程师。年10月24日生,辰溪县仙人湾瑶族乡布村人,年7毕业于中南林学院林学系森林保护专业,同年分配至辰溪县林业局工作,业余时间投身志愿者服务。年被聘为林业工程师,年被聘为森林保护高级工程师。先后被辰溪县人民政府聘为“支农林业专家”、“互联网专家”、“森林保护专家”。被省人民政府聘为招投标专家库专家,政府采购专家库专家。为辰溪县工程系列初级职称评审委员会评委,怀化市工程系列中级职称评审委员会评委,中共辰溪县第十一届委员会党代表,多篇学术论文获国家、省市奖励,怀化市森林保护资深技术权威。
本文所得赞赏归作者米仁军。
锦塔临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