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平一父亲和母亲很有计划每隔两年生一个,生下我们兄弟姊妹五人。我出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的余威还在,这就造成我从娘胎出来就是营养不良的体质。我爸是瑞金人,从宁都师范毕业后到了广昌工作。二舅说,你妈是五年级的时候跟你爸好的。不知是我爸的高大英俊让我妈春心萌动,还是我妈的眉清目秀让我爸放下身段向学生求婚,结果他们师生恋了。我的外祖父自然是不肯,但外祖母满意,她看重我父亲会做几样体力绝活,比如把一箩碾好的米过筛。堆满一米筛的米,父亲抖动起来易如反掌,随着米筛的旋转,米里的谷粒聚拢在一起,细糠和碎米则从筛子底下漏出,这既要体力又要技巧,我父亲硬是凭着它,讨好了外祖母。几十年中,我父亲基本上是家庭的配角,而这个让父亲引以为傲的本事,只有在母亲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淡淡的提及。接着就是那场大家熟悉的运动的开始。我对这场运动的印象大致有三件事:一件是母亲商店里的一个汪姓店员,用小刀割破手,在一匹白布上写了个大大的“忠”字;一件是某一日,商店门口走过几个戴着高高纸帽子的人游街示众,他们用鞋底不断抽打自己的脸。接下来的一件,是车站十字路口驶过的边斗三轮摩托车,车斗里的人跳下车挥动几下红旗,又跑着跟上慢驶的摩托车,跳进车斗里。我觉得那动作真是潇洒无比,直到上高一的时候坐这种摩托车回家,才觉得是遭罪,一路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等到了家,头发鼻子嘴巴里尽是沙尘。二我的母亲对子女一向严厉,我从没听过她夸奖我的话,有一次母亲叫我端一玻璃罐熬好的还有余温的猪油到菜橱里去,我小心翼翼地完成了任务,向母亲邀功:“我没摔了。”母亲回一句“你就一定要摔了吗?”我的自尊心是重重地被刺伤了。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母亲就显得特别温和,叮嘱我们不要说骂人的话,我们即使再任性,母亲也只是瞟我们一眼,显得无可奈何。虽然家住圩镇,父母都有正式工作,但我和农村孩子没有两样。我们每天上学推着铁环走三华里公路去学校,路上有军车或轿车驶过,就会站在道旁鼓掌,这种对解放军和官员的敬意,从小就在意识里形成了。有一次,一个同学却把这种敬意做过头了,他站在马路中央对着驶来的军车鼓掌,下坡的军车避让不及,翻到稻田里去,吓得这个同学哇地大哭,不知道他现在记得起这件事不。课余的时候,我就会和伙伴们到山上寻野果吃,“吊茄子”“乌霉子”,吃得满嘴紫的红的果汁。有一次去挖葛薯吃,吃得中毒了,上吐下泻,奄奄一息。母亲发现了,吓得大哭,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像下雨似的。我虽有气无力,但心里窃喜,我如果死去,她会多难过呀,她还是爱我的。三三年级的时候,我参加了人生第一次演出,代表学校参加全县文艺汇演。我唱的是《红灯记》里李玉和的唱段,“提蓝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全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指导我的老师叫黄玉华,是一位下放知青,她的身段好,会跳舞,化妆技术却是糟糕,正式演出那天,我不知道她把我这张清秀的脸涂抹成什么鬼样,在我从挑台探头往观众席看的时候,乌压压的一片观众,他们的眼光齐刷刷地射向我,接着是一阵哄笑。我马上意识到是我的妆画得难看,我羞愧到了极点,于是不管李铁梅卖小卖也好,拾煤渣也好,反正当主持人报幕由我上台演出时,我已跑到外婆家生闷气了。这次失败的演出,被舅舅们当作笑柄奚落了大半年。四第二次全县文艺调演我就表现正常了。那次演出是在苦竹公社举行。那个乡有个钨矿,因此有很多外地人,带动当地繁荣,被人称为“小上海”。我表演的相声,说实话枯燥无味,没有一点笑料可言。有个老师却当着我父亲的面夸我“演得好”,估计是我表演轻松,还始终微笑面对观众吧。五我的童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这得益于那个年代教育儿女的风气。我独自走几里路上学,父母从来不会担心会出什么车祸。现在,每当看到各个小学门口放学时停满了小车摩托车,站满了等候小孩放学的家长时我就要想:唉,时代进步了,人却退化了。我的乐趣在爬树摘果、上山觅食,在下河捕鱼洗澡。我也学会很多本领,跟着农家的孩子砍柴、打猪菜,去河里淘石头卖给养路队,去山上摘金樱子、黄栀子,去马路旁摘乌本桕籽卖给收购站……我母亲的“放任教育”之外,还有一个绝招——我称之为”极限教育”。它分为几个档次,第一档是“罚跪”,这一档又分ABC,A为15分钟,B为30分钟,C为一个小时及以上。第二档为“饿饭”,表现不好则连续两餐。第三档为最严厉“鞭梢体罚”,以手腿见青、见红为标准。我母亲每次执行各种档次的教育,都是亲力亲为、一丝不苟、无懈可击。比如“饿饭”这一档,休想在大家吃完饭溜进厨房——看到的肯定是一把大锁冷冰冰地把厨房门锁上。我母亲虽不算“慈母”(世上哪里有千篇一律形式化的“慈母”呢),但我还是会选择机会讨好她,比如夏天吃饭很热,我就会拿蒲扇在她后背扇凉,直到母亲享受得难为情地说“可以了可以了”为止。有时,也会跟母亲开玩笑。一次,母亲拿了一张食品站开的肉票去买肉,上面写了一个“脚”,我就说:“这到底是人的脚还是猪的脚?”母亲几个“栗子”敲在我头上,让我痛感大是大非上是不能开玩笑的。但我仍旧要这个不“慈爱”的母亲,她让我没有比别人吃得差、穿得差,她没有让我走错了方向,成为一个坏孩子。摄影祥瑞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赣州路开文化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