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葬礼上,姐夫披麻戴孝,半夜哭声响彻灵堂。
众人皆惜姐姐福薄,叹状元郎情深。
唯有我,不信。
我不信入土为安,夜里挖坟撬棺。
匕首抵住仵作侧腰,替我验尸。
果然,根本不是风寒,是穿肠毒!
毒性凶又深,是日日喂的毒。
姐姐腹里,竟还有个未成形的胎儿。
一年后,状元府又挂上喜字灯笼。
新郎官不知道,他要拜的,不是高堂,是我姐姐和外甥的牌位。
1.
姐姐头七夜,状元郎林泊阳一身粗麻白布,形容憔悴。
席上,他连作三篇悼妻文,数次哽咽,情深意真,引得人们停筷,纷纷泣泪。
邻座妇人叹,“得夫如此,去了黄泉也甘愿!”
我垂头,帕子轻点干燥的眼角,附和感动。
姐姐心思单纯,遇上这等披着人皮的畜生,如何识破?
哀乐暂歇,有人在姐姐婆母耳边道,“二嫁妇罢了,侄儿怎的这般爱重?”
“我儿什么都好,就是痴情,”老太太原是乡下人,嗓门大,“她原先嫁的,还是个卖肉的!”
众人似乎闻到什么骚味,偷偷掩鼻。
真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当年,姐姐看他家穷得可怜,每月送二两前腿肉。
这位状元郎老母,千恩万谢。家里生锈大铁锅,煮半个月的汤,直到喝不出肉味。
屠夫姐夫刀法利落,对姐姐却很温柔,可惜中秋夜里,喝多了酒,跌在水沟,人便没了。
姐姐没杀猪的气力,只能把肉铺转手。
俊俏的少年郎家贫,日日摘一朵野花,赠姐姐。
在沙地上作情诗,赠姐姐。
后来,他进京赴考,盘缠是姐姐出的。
就连京城状元府,也是姐姐倾尽嫁妆,东拼西凑才拿到的地契。
最后,男人飞成金凤凰,乡下的一切,他都要切割。
姐姐头七素宴,还有人替他不值,“泊阳侄儿光耀祖宗,可怜没个一儿半女。”
老太太嗦了嗦筷头,夹豆腐,“我儿还年轻,算命先生说过,儿孙福在后头哩~”
哀乐尽,宾客散,小厮撤下门头白色缟素。
我姐姐在状元府的痕迹,只剩牌位一块。
2.
头七夜里,门外簌簌作响。要是姐姐真还魂来,该多好!
可惜,是人,是我的姐夫。
席间,我只故意偷偷瞧他,不敢对视。
只怪这猎物太馋,自己追来。
他虚扶着门框,醉眼朦胧,满颊酡红到耳后。
“阿晨,”他对着我,喊姐姐的小字,“为夫好想你。”
他的头跌在我右肩,呼着热气。
两只手绕过侧腰,环抱住我,下身紧贴。
“阿晨,让我好好疼疼你。”
嘴上糊涂念错名字,解百扣腰带的手却很灵活。
真正的醉汉早就烂成泥,而借酒装疯的人,我见得多了。
我半推半就,把人往床上带。
趁他急着脱衣,我举起床尾一盆洗脚水,兜头浇在他头上。
“啊——”状元郎捂脸,痛声叫。
算他来得巧,我惯用烫水洗脚。
热气,从他头顶袅袅升起。
“姐夫,你喝醉了,”我伸手欲搀扶。
他迅速避开,想发作,却又没法说。
此刻,他若怪罪我,便是真清醒,亡妻头七夜里,勾搭小姨子,摊上这名声,他的仕途也就毁了。
3.
吃了哑巴亏,好姐夫怎会甘心?
第二日大早,听小厮说,码头已有商船候着,要送我回江南。
守丧期,状元郎通常在书房练字。
几日便写就十几副悼妻帖,送至京城各处显贵,供赏鉴。
姐姐成为黄土后,这男人还要榨干她的虚名,为自己镶金。
他一身白衣,墨笔在纸上晕染,一派谪仙样子。
只可惜,他脸上泛起大片烫伤红,像是胡乱涂了女人的胭脂。
他低头,忙着在宣纸上落款,懒得搭理我,“出门多日,家中长辈定是挂念。”
“船上物品齐全,小妹回房简单收拾,即可动身。”一家之主的话,不容拒绝。
“姐夫说笑了,”我顺手为他研磨,“老家只剩个赌棍舅舅,准备卖我还债。”
姐夫早有准备,“小妹不必忧心,我已修书一封,请求县令对你多照拂。”
我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恨不得立刻拔除。
我以指蘸墨,划过书案上每一幅悼妻帖,似是黑色蚯蚓爬过。
“状元府容不下我,我就算在京城沿街乞讨,也绝不回火坑!”
他重重搁下毛笔,“你疯了?”
我将食指余墨轻抹唇上,白齿黑唇,莞然一笑。
“昨夜,姐夫不就领教过了?”
聪明人不会主动惹怒疯子。
状元郎不傻,送我回老家的事,自然作罢。
4.
但府里不缺蠢人。
天未亮,老太太便在院子里喂鸡鸭,同畜生抱怨。
“我老任家祖上积德,换我儿高中,二嫁的媳妇肚子不争气,临走也没续上香火。”
一群母鸡围着老太太,“咯咯哒——咯咯哒——”
嫌她话太多,撒的苞米太少。
“媳妇走了,留下个打秋风的小姨子,天天只知道张嘴吃饭。”
“咯咯哒——”
我在床上打哈欠,翻身又睡了过去。
早膳由丫鬟送进屋,只有半碗薄粥,咸菜还是吃剩的。
我端起碗,准备垫一口,双环髻小丫鬟欲张口劝阻。
吸溜一口粥,竟是馊的!
连粥带碗,我掷出门外,瓷碗碎裂。
就算打发要饭的乞丐,也做不出这事!
“姑娘息怒。”小丫鬟缩着脖子,跪地磕头。
我扶她起身,“此事与你无关,我只问你,姐姐生前,婆母带她如何?”
小丫鬟夏儿摇着头,呜呜地哭。
这地狱日子,姐姐在信里只字未提。
她只说京城繁华,盼与我相见。
出门前,我特意抓了四五只鸡,扔进老太太里屋。
咯咯哒乱飞,羽毛粪便散落。
顺手,还打开了鸡舍笼门。
5.
五味药材铺后院,炉灶上炖着一锅汤,黑漆漆的。
一个男人正躺在长条竹椅上,哼不成调的曲。
那夜,正是他同我挖坟撬棺,验出姐姐中毒而死。
“仵作大哥——我姐身上的毒,有头绪了么?”
“哎~”男人摸了摸鼻头,“我问遍京城的大夫,无人识。”
他挺身坐起,悉心搅拌灶上黑汤。
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托于掌心,放在他眼前。
“好在大哥没放弃,继续打听。”
他袖子一扫,金子不见。
“的确,最后兽医认出,那毒是专门下给烈马的,叫猫儿顺。”
可任泊阳一介书生,怎么会接触得到这种毒?
“还请仵作大哥明示。”
他舀了半碗黑汤,又添了一勺,“姑娘若是肯试试我的新药,我便知无不言。”
我接过汤碗,又腥又臭,“吃了会死?”
“不会。”
那就好,我一饮而尽。
仵作大哥弱弱补了句,“但得观察它的副作用。”
“那猫儿顺这药,京城哪里有卖?”
“三日后的聚财赌场。”
6.
回府路上,在摊边茶肆,我点了碗泡馍,没吃几口,喉头隐隐有酸意上涌。
状元府门外,有骏马数匹。
老太太在内院哭鸡,咒我祖宗。
“姻母,喝点茶润润嗓,再接着说。”我手上端着茶碗,脚底不小心把沾着毛的鸡蛋踩碎。
“打秋风的死丫头!”老太太拂开茶碗,弯腰去护剩下的鸡蛋。
瓷碗碎成片,我跌在地上,口中吐血。
鲜红色斑点溅落地面,丫鬟们惊吓大叫。
好险,再晚一刻,那汤药的副作用就过了。
姐夫正在堂间会客,闻声赶来。
见势,我凄声道歉,“姻母,早上的粥实在太稀,我饿极才……”
客人们低头议论,状元郎在外负有爱妻贤名,婆母竟公然虐打妻妹。
“母亲!癔症又犯了,”姐夫正色,“今日是父亲的祭日,儿子没忘。”
老太太讶然,想开口,衣袖被儿子紧攥。
状元郎双膝下跪,“都是儿子的错,登科后只顾公务,还没给父亲上香。”
额头磕地,咚咚咚三声。
巧舌如簧任泊阳,从小孤儿寡母的,他连自己父亲的姓氏都不知,如今到是演起孝子。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客人,连声惭愧,无意探查别人家宅丑事,纷纷抱拳离开。
众人立即散去,老太太又欲发作,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便缩回屋。
姐夫轻掸外袍尘土,语气温柔,“小妹今日去了药铺,身子哪里不适?”
他监视我。
“睡不好,我找大夫把脉调理。”
“你姐走后,我夜里也少眠,医院讨了副安神药方,给你誊抄一份。”
“多谢。”
书斋,状元郎另起一张宣纸,提笔落墨。
“今早给你姐姐上坟,发现件怪事。”
我姐夫,爱妻这戏,总唱不够。
“何事?”我对着铜镜,擦嘴角血迹。
“我种在阿晨坟茔上的花,被齐根砍断,连土也像是翻过的。”
坟是我挖的,已极小心,倒还是漏了马脚。
“那赶紧报官啊!”
铜镜里的我,秀眉紧蹙。
“小妹勿急,许是那山间野兽,过几日再看,我不想随意扰阿晨地下安宁。”
悬腕收笔,他气定神闲。
他知是我,但不惧。
“一日两服,药到病除。”
我接过药方,道谢。
回屋一看,嚯,五味子、黄柏、金樱子,全是固气泻火的药材。
他在点我。
7.
三日后,聚财赌场。
我跟舅舅在江南见识过不少博戏,但还是京城花样多。
八字胡男人热脸招呼,“姑娘第一次来,可试玩儿意钱。”
他应该是赌档的塘边鹤,专负责邀人入局。
“猜铜钱枚数,有什么可玩?”我作势要走,头上的珠钗流苏摇颤。
上好的金镶玉,是舅舅从一个贵人那半骗半赢得来的。
他算识货,急急唤我。
“小人糊涂,姑娘楼上请。”
包厢玩法与楼下无异,只是赌资更大。一个来回,一家旺铺。
我故意向塘边鹤抱怨,“都是死物,没意思。”
既然猫儿顺是兽药,那必是与搏马相关。
男人捋着八字胡,打量我,“博马我们独一份,所有客人均验资后,方可进入。”
“多少?”
“一万两。”
稀奇,状元郎赤贫出身,连宅子都是姐姐采买的,他没钱。
“等着。”
我拔下珠钗,来到赌场旁的当铺。
正赶上热闹。
小乞丐在典当一副怡情春图。
老板压价,一贯银子买断。
小乞儿指甲黢黑指着画,“大家帮忙看看,这值多少。”
他迎风展卷,画上男人一身红斗篷,正欺身将女子压在假山后。
当铺里外挤满看热闹的人,啧啧声一片。
“是南阳候府老二!”
“错不了,我侄儿在候府当差,这九曲亭他提过。”
“齐二放浪成性,这女人是谁?”
“看,她腰间有梅花形胎记!”
什么?
耳旁有人私语,说她曾同状元郎夫人一同浣过衣。
溪水流得快,两人落水,换衣裳时,她见过状元夫人腰间的梅花印。
“还别说,这身段模样,真像诶!”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南阳小侯爷勾引状元夫人,私相授受,香艳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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