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开发与利用

题记

《药王孙思邈在湘中龙山的民间信仰》(原题《龙山药王信仰初探》),作为中、法合作“湘中宗教与乡土社会”项目的子课题,年通过揭题、结集印行后,社会反响良好,湘中龙山南、北两边县级政府(新邵和涟源)都有打造旅游品牌、建立“天下药山,华夏药园”的想法。年12月28日,湖南省社会学学会民俗学专业委员会发出《关于征集“湘中民俗与旅游”学术论文的函》,本人回想起《药》文,尤有言犹未尽之慨,故而专撰此文以参会,而邵阳市文化局干部、著名民间文艺专家马铁鹰先生亦写出《龙山医药文化与旅游开发的思考》,提出了一些实质性的建议和看法,二文虽论点、角度略有差异,却相得益彰、相辅相成。然该活动原计划在年3月于娄底召开专题性的学术研讨会,但因条件制约,直至年7月才作为年年会在涟源市古塘乡召开,文章也才收入到该年会论文集,后来又于年11月由海南出版社正式出版,书名《南楚民俗与旅游研究》。然文章还是文章,要想进入实质性的操作太难了,终究时代的进化已非古往,已非建国初合作医疗时代。真的我们这些历史传承的东西就已经过时了吗?愚意:观念也,政策策略也。先不说中医药文化在我泱泱中华已有数千年的传承,且看今年抗疫新冠病毒过程中,不也曾立下了不朽奇勋吗?谚云:“小小单方治大病。”尤其如无名肿毒、疑难杂症等,往往一个小小单方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有网友说:“能把民族特色的医疗方法秘本发掘出来,解决动不动就是抗生素!对所有人也好的!”还价廉且便,效更可见,不失为当代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又一捷径,何乐而不为?仁智于心,诸君长思之。

湘中,指湖南省中部,因几何中心在娄底市所辖之涟源市,而且,湖南省所辖之地级市仅只娄底市是全部属湘中,故习惯上称湘中指娄底,被誉为“湘中明珠”。本文之论湘中民间医药文化,既称民间,当只论保留在民众之间的乡土医药文化现象。

湘中民间医药文化根深叶茂,源远流长,在防病、治病等方面都很有特色,其方式多彩纷呈,内容独异它枝,技术手段仪态千秋,药物资源十分丰富。然而,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由于其受地理环境的复杂性和历史发展的局限性影响(丘陵地带,楚俗“崇巫祀鬼”,“旧不与中国通”),显得非常古朴,带有一定的原始性和特殊性。湘中民间经济又历来带有小农经济的特点,医药文化亦就长期狭制在一个较为封闭的人文社交圈,具有较稳固、封闭、散乱的地域文化特色,它或以家庭、家族、师徒、朋友的方式代代相传,口耳相授,又或以文字、实物、语言的形式保存下来,辗转承袭。而正是这种“六耳不传道”的方式,加上政治、经济方面的压力,尤其是民国时期西医文化的倡导之下,这些民间医药日趋衰败,近百年来,不少神奇的医方秘术一再失传,不禁令人叹为扼腕。本文专就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主体特征、内容形式、开发和利用展开探讨,力求能窥探出其中之端倪,为民间医药文化的发展和地方经济的繁荣服务。

一、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主体特征

湘中,远古时期尝属群濮百蛮之区,苗、瑶少数民族聚居之地。春秋战国时期属楚国,秦汉时属荆州。其时,东部地区渐次被朝庭统治,朝庭置地方政府。秦时,双峰、涟源、娄星区属长沙郡湘南县,西汉初,析湘南县置连道县,又属连道。南朝时期,并连道县入湘乡,属湘乡县,沿袭至民国。隋唐时期,涟源西、新化、冷江尚属“蛮”地,称“梅山蛮”,宋太祖时期派大将周武征“梅山蛮”于龙山一带,大战七日七夜。北宋熙宁五年始开梅山,置新化县,沿袭至今。据有关专家、学者研究,所属湘中地域在宋熙宁年时,均为梅山蛮区域,“其地,东起宁乡县司徒岭,西抵邵阳白沙砦,北界益阳泗里河,南止湘乡佛子岭。籍其民得主客万四千八百九户,万九千八十九丁,田二十六万四百三十六亩。”①“在此地域今有的多万人口中,包括有苗、瑶、土家、侗、壮等少数民族50多万。而今娄底市辖五县(市、区),则正处于此地域的中心地带。”②故梅山文化在区域内素有遗存,民间医药文化大有古风和民俗特征。

这些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防病方面。主要有民俗禁忌、符箓咒语、药物预防等。民俗禁忌有语言禁忌,如小孩得病,不称“得病”,而称“做狗”,“吃药”称“呷茶”;老人死了不称“死了”,而称“老了”、“走了”等。行为禁忌,如孕妇忌食兔肉,说以后小孩出生会变“缺子”,食姜会变“六指”;起新屋放盐茶米、垫皇历;房屋中填新土撒米粒等。符咒防病,如春节挂桃符、贴门神,吉日贴“镇宅符”等。药物预防,如三月三吃地菜子炆鸡蛋,端阳节插艾蒿、喝雄黄酒等,就都是属于预防人类疾病,保一宅平安的一些民俗活动。生活习惯上则讲究“冬呷萝卜夏呷姜”、“燠三冻九”、“早睡早起”等。

二、治病方面。它是医药文化的主导,内容、方式主要有药物治疗、方术治疗、法水治疗、气功治病、符咒治疗、祝由治疗等。药物治病,就是通过利用中草药物的作用,为病患者解除病痛疾苦的一种医疗方式,其主要行医者为中草药郎中;方术治疗是古代方士利用神仙术(道术)、巫医术、星相、占卜、遁甲等,或辅以药物为人治病的一种治疗形式,在湘中,行医者主要是流动手工艺人员、医卜星相和看鸭、流丐等走江湖人士;法水治疗,是以水作为主要治疗媒质,通过气功,或者药物、语言、肢体动作等手段改变人体气场、环境,以给人治病的一种独特方式,其人被称作“水师”;符咒治疗和祝由治疗,则主要是通过运用祝祷、驱神、镇煞和符咒等手段为人治病。

佛教《大藏经》云:“凡病有六种,①四大不调。②饮食不调。二者医师治之。③坐禅不调。④业病。二者以忏悔罪障功治之。⑤魔病。⑥鬼病。二者以神咒治之。”③梁陈时期智顗大师在他的《童蒙止观?说病九》上亦说:“一者,四大五藏增损得病如前叙;二者,鬼神所作得病;三者,业报得病。”④其所称四大五藏增损得病就是为医生所治之病,其二、其三为符咒和祝由所治之病,属宗教医学的主使范畴。流传于区内的禁咒一法,以龙山为代表,很有特色,“斯之一法,体是神秘。详其辞采,不近人情。故不可推而晓也。但按法施行,功效出于意表。”⑤这种禁咒治病的医疗原理,本人曾在中、法合作“湘中宗教与乡土社会”作课题调查时,曾在《龙山药王信仰初探》(后改题为《药王孙思邈在湘中龙山的民间信仰》)一文中有专论阐述,符咒治疗和祝由治疗则在《岩门前师教与黄喜初》中有所涉及,这里就不再多加深谈了。

因此,湘中民间医药文化主要具有如下特征:

1、药物资源十分丰富。湘中,地属中亚季风湿润性气候区,距海洋公里,故气候方面既具季风性,又兼具大陆性。其基本特征为气候温暖,四季分明,雨量充沛。解放后历年来,最长无霜期为天,年平均气温16.5—17.5℃,年平均降雨量达到—毫米,年日照时数为.4—.9小时,年日照率达到34—37%,年平均相对湿度为78—80%,很适宜各种草木植物生长。中草药材更是品种繁多,采集方便,药效精良。动物、水生物生长环境亦甚良好,野生禽兽药用价值也很高。据旧《宝庆府志》、《新化县志》、《安化县志》等记载:从唐天宝年间至清末,境内共发现中医草药资源余种,有土人参、南沙参、玉竹、秸梗、前胡、杜衡、乌药等,分属花、草、谷、果、木、鸟、兽、虫、蛇、矿石等物类,其中,虎、豹、鹿、银杏、天麻、猕猴桃、厚朴等为境内难得的珍稀品种。

—年8月,按照国务院《关于开展中药资源普查,制定中药发展规划》的决定,娄底地区成立了以医药、卫生、农业、林业等部门为主体的中药资源普查领导小组,组织专业技术人员38人,对区内个乡(场)、个村、个山头、条山槽溪谷进行了调查与资料整理工作,辑成《娄底地区中药资源普查资料汇编》一书。“全区共查明有中药资源科、属、种,其中,植物药材科、属、种;动物药材74科、99属、种;矿物药材11种。测算全区植物类药材蕴藏总量为吨。重点品种有:双峰的乌药、地榆、香附、半夏、天葵子、过山龙、薯蓣、青木香、栀子、龟板、鳖甲;涟源的茯苓、粉葛、木通、薤白、活血藤、厚朴、峨参、绞股兰、射干、落新妇、碎骨香、栀子;新化的前胡、续断、黄精、金银花、何首乌、菊花、玉竹、夏枯草、落新妇、南沙参、败浆草、石菖蒲等。”⑥

区内中药资源分布相当广泛,山涧林内,沟墈水边,处处都有中草药物常生。“认得是个宝,不认得是蔸草”、“百草都是药”,是区内中草药资源的最大特征。有的中草药植物还具有膳食药用功能,如野山药、黄精、土茯苓、百合、吴茱萸、百果、金樱子(俗名:钟安砣)等。植被丰富的野菜资源,如龙山的麻芥菜、石菠菜、山芹菜、牛皮栋叶,大熊山的野葛、薇菜、瓜络叶,娄星区、双峰等平坦地域的马齿苋、野芹菜等,也是区内中草药物的一大特色,都是值得大力开发的优良品种。中医草药资源以西北部雪峰山脉的大熊山、古台山,中部涟源的龙山、长滩排等山区品种最多,贮量最大,是区内野生药材的主要出产地。涟源龙山素有“天下药山”的称誉,据年《湖南物产调查》公布:“当年仅蓝田、杨家滩两镇,远销长沙、汉口两地的中药材达21个品种,担。”⑦

尚不计当地使用和销售的数目,曾吸引不少名医大贤前来采药撰方,如汉代的张仲景、唐朝的孙思邈、明时期的李时珍等。只有东部地区由于受地形的限制及人类活动频繁的影响,野生药材相对较少。

故历史以来,湘中地区就素有采用中草药治病的习俗,几乎人人都懂一点中草药常识,十有九个或多或少都掌握有一些中草药单方、偏方,如蓖麻子拨毒、辣椒汤发汗、寸冬与地茶熬汤水服治流感、烟叶子嘴嚼或蜘蛛窝、火柴盒磷皮敷创伤等,就都有简便、易求、实效的特点。新中国建立以前及解放初,当地药铺、医生亦大多以采用当地药材为民治病,并大肆种植和收购本地中草药材,有“不挖野药材,药铺空柜台”的俗语为证。人民也大多精通本地中草药材的药性、药源,出现了不少的“土郎中”。年,农村合作医疗运动的兴起,更是将本地中草药材的使用推向了高潮,各生产大队(村)都成立了合作医疗所,使用本地中草药材为群众治疗疾病,节省了不少医药卫生方面的资金;中草药材的种植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为地方经济的繁荣提供了非常有力的保证。收购方面,在年,更是出现了政府无法控制的局面。

2、药方、医术与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具有一定的实用性。湘中区域自古就是蛮荒之地,山多溪长,“旧不与中国通”⑧,远古的渔猎经济绵延不断,上山打猎,下水捕鱼,乃相衍成俗。他们攀援山崖,与野兽搏斗,时时有可能受伤;进山打猎、生产劳动中,只因南方气温宜人,长蛇遍野,常处处有毒瘴昏人,因而,其医药方面乃形成有三多现象,即多蛇伤、多跌打损伤、多无名肿毒。所谓无名肿毒,区内又门目繁多,如火疖子、肩疖子、稻田皮炎、蛇缠蛋、大粪疮、铁板毒等,还有不少无法排名的肿毒疾病,故统称为“无名肿毒”,是湘中地区独特的自然条件所造成的。这些医药和药方经过千百年来的实践和临床验证后,都行之卓有大效。如蛇药就有防蛇、避蛇、治蛇伤等一整套系列,治蛇伤又根据各种蛇的毒性不同,部位不同,各门各派师传不同,方法也就不同,真可谓丰富多样,精彩纷呈,但直到今天仍有很好的现实意义。手工行业生产中的伤损药方,亦很有实用价值,如木匠、锯匠、泥水匠的封血,鲁匠(补锅匠)、铁匠的火煨药,流丐的接骨续臂水等。

3、就地取材,身边用药。湘中地区遍地的草药和简便、实用的药方,给病患者用药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条件,如人们在生产劳动中的小刀伤、茅草勒伤,用尿液淋洒即可消炎、止痛、利生肌;蚊虫叮咬,用口水涂抹可消肿毒;木匠用锯木灰、篾匠用青皮竹屑、石匠用石粉灰止血等,都很有成效。

4、受古梅山文化的影响,其方术治疗带有极大的神秘性。从医疗形式上看,湘中医术可分为接触性医术和不接触性医术两种。接触性医术,主要是通过药物、工具、气功、武术等作用,在病体身上进行治疗;不接触性医术则完全是由施术者通过意念或隔空在一定距离上(通常有阻隔物)为人治病,如打嗝、拨暗钉、隔山止血等。打嗝,中医学上叫做“呃逆”,《本草纲目》说:“呃,音噫,不平也。有寒有热,有虚有实。其气自脐下冲上。作呃呃声,乃冲脉之病。”⑨一旦有人得病,知术者常故作姿态,或突然发问;“你昨天晚上呷么子好菜?”患者立存思考,病灶转移,常有奇效。知术者笑,病患者尤疑,旁人亦醒而大笑,其乐融融;暗钉,多发生在足底,人民劳动过后,有时会突然感到足底特别的疼痛,触之有异物感,却不见有异物侵入,常几天不见好。而知术者常会令患者将脚踩于堂屋之中,然后用小棍围患者脚划一圆圈,并边画边默念咒语,观师父元神,随后用小棍在圈内慢慢扒拨,直到拨出一粒小石子或硬渣,病脚即愈,十分神奇;隔山止血亦很神奇,患者往往不在施术者面前,但只要有诚意相求,知术者答应,说:“不碍事的,某某,不会流了。”其血立止。据说,术精者更能止住田坝口上的流水,而当今医术再高明也极难止住动脉流血。湘中这种民间方术医疗是典型的梅山文化现象,是梅山文化的精髓,很值得民间文化爱好者和医药工作者认真研究。

5、受巫、道、佛、儒宗教的影响,多祝由和符、咒禁法。据本人前些年参与中、法合作“湘中宗教与乡土社会”课题调查,采访娄星区万宝镇师公黄喜初时,他介绍:他们的教派有三条教旨,第一条就是治病救人。他们所做的法事谢地、打醮、收惊、下水、绹胎、扎胎、打符立禁、祈茶、祈水、祈符、捞魂起赶等,就都是以治病为目的的,专以治疗小儿走家、惊吓,大人失魂,地方破煞等疾病;上刀山、下火海、窜坛、穿黄河等以健身为目的;《赈孤科》、《上台科》、《关癫科》等,则是他们治病疗疾的经典科范书。其它如巫教、道教、佛教、儒教法师亦是如此。佛教有经典科范书《佛医经》、《胞胎经》、《医喻经》等,讲究“医方明”;道教更有不少的医药经典和医药理论,如《太平经》、《抱朴子》、《黄庭经》、《千金方》等,讲究养生、食气、导引,延年益寿;儒教则成教较晚,大约成于北宋时期。湘中儒医,初期主要是走方医,亦融入部分巫道方术,后逐步规范为中医医生。

湘中民间医药术,内蕴深厚,奥妙无穷,它既是当地居民感性认识的集体结晶,同时也是他们对药物、药理、病症的理性认识的文化汇集,它通过千百年来千百万人的验证与探讨,取得了临床的效果。另外,由于“楚地重巫”和宗教思想的影响,不少尚充斥有神秘的巫术色彩。剔开这一层神秘的巫术面纱,我们将有不少惊人的发现,这就是我们今天每一个民间医药工作者和民间文化研究者所必存的一种治学思想。

二、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划分

湘中民间医药文化,从其内容与形式看,可分为如下五大类:

(一)、宗教医学

宗教医学是流传在庙宇、殿观、庵堂、寺院等地,以及其它宗教神职人员之间的一种医药文化现象,一般地说,他们的理论、医术和追求的药用效果都比较系统化,所以称为医学。

然而,湘中宗教系统比较繁杂,是一个多神教宗教体系,其法事的做法因各门各派的传承不同,所以不同,也有“十里不同音,五里不同俗”的特点。尤其是巫教,它本身就是一个地方性很强的宗教流派,其思想和文化、信仰体系上的差异,表达方式也就显得迥然不同,有的往往两个流派,上数代是同一个派系,到下数代因为文化素质和社会关系的变更,几代后也合不起来,譬如上面刚刚提到过的岩门前师教,我采访黄喜初、黄立球两位当今的掌门人就发现,上数十代到娄星区百亩乡荷叶塘秦家传人,传承脉络完全一样,到后来,黄喜初一派传到涟源市水洞底镇井冲村岩门前,经十代到娄星区万宝镇小江村黄喜初之手,其间经岩门前七世祖邓法昌往武冈州拜法,参加清朝廷法师考试,第八代邓法平、第九代邓礼岩的逐步完善,显得更趋体系性,巫学观点更浓;而黄立球一派自荷叶塘传出,至涟源市水洞底镇羊古村,经第六代邓金祥等人之后,由于受当地道教发源元靖观的影响,则又道教学说趋深,这就是一个深刻的例证。可见,湘中宗教都不一定是墨守成规的,它同其它民间文化一样,既具有它的传承性,又具有它的变异性,正如黄立球所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⑩,会随着社会情况的发展变化而变化,吐故纳新。故湘中民间也就又有了“师公子行教,各司各教”的说法。从而,宗教医学的方法也会随着宗教法事的变化而变化,繁杂的宗教内容也就造就了宗教医学内容的丰富多彩。

宗教医学从宗教类型来看,又大致可分为巫医、道医、佛医、儒医四类,另外就是独具地方特色的梅山方术。有人把梅山方术归入巫医一类,实际应予区分,因为梅山方术是独具地方特色的巫合医技术,是巫医术与中医学的有机结合。也就是说,梅山方术是巫医术的高级医术,也是中医学的原始医术,许多内容含有真实的成分,甚至还能把不少中医人无法治好的病症治好,如流传较广的破犯煞,煞重者常可致人于死地,煞轻者也常会令人莫明其妙的肚子痛。梅山方术破犯煞,轻者打清水一碗,蘸米七粒,水内架剪刀一把;重者用称杆带称砣插水缸;再重一点用犁,要求:动作要风风火火,或凶猛,以正气势压倒邪气。而巫医术纯粹是利用符咒、驱神、祈祷等方式,有的简单结合药物、手术等为人治病,二者虽然都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成分,但梅山方术更具有疗效性和可信性。并且,二者所掌握的人群也不同,梅山方术掌握在区内广大人民群众手中,而巫医术只局限在巫教师公之手。关于这一点,已有不少专家、学者提出过论证,这里也就不再多提。

宗教医学虽然体系各有不同,具体做法不同,但方式都差别不大,基本都是利用诀术、符咒、祝由等形式为人治病,也有辅用药物的,也有独行一法的,具体因教门不同,病症不同,所施医术也就不同。

这里还值得一提的是龙山药方药签,很有特色。签,本来是寺庙中或巫婆、神汉等神职人员预备用来供求神问事者向神灵咨询行事吉凶的一种编号篾片,但它在龙山却悄然变成了一种能够提供病体信息,治疗人类疾病的工具,是湘中,乃至全中国一个不可多得的治疗方式。据“岳坪顶药王殿周晚初所藏的一本《药王孙思邈灵丹灵签》手抄本,共载有这类药方签个签,有6方无签;山下凤凰寺药王殿杨坤全收藏的《龙山药王方签薄》则更多,有方签。此二藏本都抄写得相当明白,药方分科分用,一方一签。”11它乃至成为了龙山及其周围百数十公里内群众信奉药王的支柱行当,是药王医药与宗教文化的一个化合产物。“可惜的是,这种方签方药在医疗技术方面的运用太过原始,太过简单,其所获取到的信息数据毕竟有限,从而也就制约了它在疾病治疗范围上的发展,但对于一般、简单的疾病来说,它的效果也大略够了,故在龙山,一直以来经久不衰,就集中反映了它的不同凡响,它实不同于一般的江湖术士的欺诈行为,只是它的运用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较大地被一些江湖术士和封建卫道者们所利用而已。”12,是中医学科上值得发掘、研究、更新的一种医疗方式,以使其能更好地为人类医疗卫生事业服务。

(二)、郎中医道

“郎中”,乃旧俗对中草药医生的称呼,也称“郎中先生”。“郎中”一词,旧为官名,始于战国时代;汉代沿置,属郎中令,以管理车、骑、门户,并内充侍卫,外从作战;隋唐时各部皆沿置,分掌各司事务,为尚书、侍郎、丞以下的高级部员,是宫中护卫待命的人。南方称医生为郎中,始于宋代,如周密《武林旧事?诸色伎艺人?说药》中就有杨郎中、徐郎中等。湘中郎中,多是本地居民,他们对当地的医药资源十分熟悉,每出门,都十分注意周围的一草一木,以便急时有用。他们的药方多以单数药料为主,以其中一味为主药,故称为“偏方”,有的甚至直接就只有一味药,称为“单方”,简便易记,易取,却效验卓著。过去,传承时十分神秘,大多是父子相传,一般一代只传一个,以能让其有生意做,有饭吃。传授者亦常只带传人一起去采药、伴诊,未出师时,徒弟一般不允许单独行医,有的甚至师父年老了,也不能尽得其传,说“三步留一步,免得徒弟打师父”,直待徒弟三年学成,即举行出师仪式,师父介了卦,才可行医。这种师传医郎中,通是有着师承派系,药方有着一定的系统性。还有一种没有系统性的,其方多是散方,医术也不全面,或是奇遇由奇人传授,独家配方,或是瞟学,形成一技之长,散落民间。这些医药方亦多有保秘性,师傅上山采药,也多是由掌握其术者独往独采,以绝对保守秘密;采回药方给病人,也通常是经过制作加工后的成品,以不至让人轻易识破的,称“江湖一点诀,识破不值半文钱”。

旧俗郎中十分信仰雷祖,专业行医的郎中家中一般都供有雷祖的木雕神像,初一、十五和雷祖诞辰日都要敬奉,给人扯草药和制药时也要“关请祖师,关请度师”,说只有这样,其采制的药性才好。对于一般的单方草药郎中,湘中习俗则多“施药”,也就是送药不要钱,这充分反映了湘中郎中高尚的医风医德,故湘中民间又有“阉横猪(公猪为横,母猪为草),扯草药,剃脑壳,三莫学”、“草药子郎中不发家”的说法。

正因为湘中自古就有利用中草医药为人治病的传统,故保留在民间的医药方相当多。至今,光是流传在龙山周围地域的单方、偏验方就有多个。年冬至年6月,双峰县广泛开展中医药采风活动,36位民间医生代表就奉献出偏验方和秘方资料余纸,其它县市区亦均有同样的发现。同时期开办的五·七干校也曾不同程度的编辑了油印资料组织学习。在过去的中草药郎中中,也都是湘中地区杰出的民间医药文化传承人,有的还专门编撰了卓有影响的医药专著,如娄星区的李子特、陈石安、张子之,双峰县的朱明达、谢邑南、王松如,涟源县的肖琢如、肖辑元、刘哲明,新化县的罗继尧、袁世湘等。流传在涟源龙山一带的《龙山花疗歌》,据说曾是唐代药王孙思邈来到龙山时所作,更是湘中地区民间医药文化中一件不可多得的瑰宝。

(三)、水师医术

所谓水师,在湘中是指利用水这个特殊物资,通过其术的作用,形成法水,用以为人治病的一类医学术士,并不是我们历史学上所指的北洋水师、东洋水师等水面战斗部队。医术水师都是需要通过师承传授方可能得其妙处的,内部有本经相传。冷水江市民俗工作者李魁先生曾对水师行业作过充分的调查和研究,他说:“本经都是一代一代用毛笔抄写下来的,不是亲传弟子,都不准抄本经。抄本经,要由师父请了神,正式认可为师徒关系后,才准在师父监督和指导下抄写。……本经必须请师父用朱砂和鸡血点念之后才起作用,要介了卦后才能交弟子保管。”13多么神秘啊﹗那末,本经中都记载些什么东西呢?李魁先生说:“本经的内容主要是法水和符咒,共有十二种法水三十余道符讳,如接骨水、化骨水、雪霜水、止血水、开刀住痛水、铁牛水、反返水、收猖水、消脘煞水,‘斩’字讳、‘九龙’讳、‘井’字讳、‘之’字讳等等。本经的开头主要是请神文字,记载了不少历代有名的祖师,请各位祖师来临,如开刀接骨止血住痛的华佗教主、隔山住痛仙师、隔河住痛仙师、北方真武祖师、尊古仙师、铁牛祖师、雪霜祖师、化骨仙师、接骨仙师、普提仙师等。”14

水,在古代为五行之物,又为八卦之一,是流动的物质,《说文解字》说:“水,准也。北方之行。象众水并流,中有微阳之气也。”徐铉解释:“众屈为水,至柔,能攻坚,故一其内也。”《白虎通》说:“水位在北方。北方者阴气,在黄泉之下,任养万物。水之为言准也,阴化言濡,任生木。”因此,水在古代人心目中,非常敬重,它通过气功和药物的作用,即成为“法水”,变得神奇。邵阳市隆回县干部谭春雨介绍过一个病例,说他十三岁时得过一种脚病,“开始是发烧,继而左脚象挂了千斤脚镣,麻木疼痛,左脚只要一动,左膝关节就针刺一样痛得难受,不能行走”15医院、医院也无法诊好,后来发展到双脚,“两个膝盖肿得更大,又红又通亮,从不退烧,时而阵阵疼痛难忍,而且双脚大小腿肌肉开始萎缩”,医院再没有办法,只好“带些药回去治疗”,实际只有等待任其残废。后来听说北山有一个活梅山,名叫涂先蛟,“八十多岁了,眼睛和手脚都不大方便”,便去投医。涂先生先叫他的徒孙涂太发为他治病,“涂太发将一个烂瓷碗打碎,用象针一样的瓷片在我脚上扎,我干枯的大小脚骨有的地方不出血,有的地方出黑血。说来也怪,一点没有疼痛的感觉。接着,他用一个过去的老桐油灯盏的铁碗,装上桐油,里面放些梳落的头发,当桐油烧开头发熔化后,涂太发口里放点盐,并念念有词,从口里用手沾些口水,再到滚开的桐油里放点盐,涂抹在我的脚上,……然后又用一种叫‘开口剑’的叶子,……放进煨药的大砂罐里,烧开水后,再趁温热缠在我的双脚上,外面再用布包好。开始一段每天两次,以后每天一次,这样反复治疗几十次后,慢慢地原来不出血的地方开始出黑血了,原来出黑血的地方开始出红血了。又慢慢地,我皮包骨头的脚萎缩的皮肤和肌肉,开始有点肉的感觉了。”三个月后,竟慢慢好了。母亲后来问是什么病,涂老先生说:“是碰了梅山,被梅山箭射了。”真是奇病,奇方,奇治。

湘中水师在生活和为人治病时有许多禁忌,如治病时不能随意谈论,不可欺师灭祖;祭水时不可秽言污垢,要净心,洗尽手脸;一生要戒“三厌”,即天厌、地厌、水厌。“天厌”就是指天上飞的鸽子,“地厌”就是指家庭豢养的狗肉,“水厌”就是水中生长的乌龟和团鱼。传说有一厌不戒,其所炼的法水就会不灵验。而在水师祭水时,主东也必要诚心相请,法术方会灵验,否则无效。

湘中水师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水师指凡炼过法水的人,包括炼过蛇水的捉蛇人,炼过猖水的看鸭人,炼过雪霜水的铁匠、鲁匠(补锅匠),炼过脘水的木匠、泥水匠等。境内流传得神乎其神的鲁班术就有不少这样的法水。不过,这些行业人士的法水基本上都是单一的,只能在某一个方面起作用,这是指理论上存在的水师。狭义的水师,也就是民俗观念上的水师,则是指炼过水,学过法,能够止血住痛、接骨续臂的奇人异士。

而对于广义的水师还有正邪之分,一般来说,正派的水师所炼的水都是治病救人的,如止血水用于封血止痛,鱼刺水用于化下卡在喉咙口的骨刺。邪派的水师则多是害人的,如和合水用于奸淫妇女;脘水用于报复它人,无缘无故的使人肚子痛;猖水则让人疯癫不能自控等。当然,所谓正与邪,主要还是决定于使用者的思想,用于正则为正,用于邪则为邪。通常地,学邪派的水师不能结婚,如果成心害人,结了婚也会没有后代。正派水师的法水,配合药物治疗,效果更佳。李魁先生说:“梅山水师中,有的水师,不管治什么病,疗什么伤,只用水,不用药,如已故著名水师周述通就是如此。有的水师,对某些病只用水,甚至水都不用,只起一个念头,或用手摸一下就好,但绝大多数的病都是水药并用。”16

(四)、行业医疗

行业医疗,主要是指保存在各手工行业者之间的一些医疗手段,如泥木工的止血术、喊煞法,铁匠、鲁匠(补锅匠)的雪霜水、火煨药等,他们也有药物治疗、方术治疗、法水治疗、符咒治疗、祝由治疗等方式。另外就是江湖术士的方药,如药功、点打、神打等,其为黑巫术的典型方法,是民间一直以来传得神乎其神的特别方式。揭开其神秘面纱,实际就是药物作用与武术功夫的综合利用,它的内容与武功手法、人体经络穴位、血脉流通时间规律等有关,是中医经络学、穴位学在湘中民间医药文化中的一种充满神奇效果的应用体现。

(五)、土方土法

所谓土方土法,也就是保留在普通民众之间,过去被医生所不耻,难登大雅之堂的土方子、土医疗、土办法。如土办法有打火罐、中暑刮痧、烧艾、爆灯火等;土方子有用旧土墙灰敷皮炎、锅底灰敷红伤、女人奶水消黄蜂肿毒等。

民间医药文化是祖国中医学的瑰宝,许多神方诡法每每见诸于古籍医、经书中。湘中民间医药文化,以前受社会条件和宗教教条的限制,民国时期曾受到反对中医思想和西医的冲击,解放后打击封建迷信思想的影响,一直受到压制,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现在,改革开放都三十多年了,我们的思想也应该彻底解放了,不应再固守旧潮流,认为是封建迷信的东西就必须一概打倒,不一分为二的看问题,那也是很不科学的。如何看待传统的民间医药文化,到今天被许多有识之士迅速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湘中民间医药文化,内容多,效果好,方法奇,开发前途广大,值得我们今人广泛、深入的认真去研究,同时,把不正当的邪法,包括蛊毒引入正途,我认为,也将是对社会的一个莫大贡献。

三、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开发与利用

民间医药文化的开发,在湘中其实早有传统,历史上,不少的走方郎中就曾自制配方,并熬成膏、丸、丹、散等,外出为民治病,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但他们一般只局限于较小的一个地方,宣传力度也较弱,所以难成大气候。今天,我们谈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开发与利用,就要有大的观念,大的思想,大的格局,破除过去的独家固有思想,争取把文章做个够。我们的口号是:发展地方经济,到民间挖宝。

杀得猪死的是个屠户,诊得病好的就是良医,就是好药。如何搞好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开发与利用?我认为,目前应当着手做好以下几件事:

1、在全市范围内进行一次彻底、全面的大普查,搜集整理好各种有效单方、验方、偏方,无论其是封建迷信,还是科学用方,只要它确实具有实用价值,能够开发利用,就都在其列,就充分利用,并重点突破神秘方,做到挖到实、研究透,绝不让那些我们认为尚还缺乏科学依据的医药方(包括方术、技术)放弃,甚至鄙视,或者以文革时的姿态将其打倒,以使其再度湮灭。最起码,我们目前还不能够做出科学解释的,也应尽量进行好详细的资料记录,甚至录相,以便今后研究。然后,编辑成《湘中民间医药文化资料总集》,分《医药方剂》、《医药方术》、《生活保健》等几个部分,集中展示湘中民间医药文化的风采,并着手深入研究,以使其物尽其用,尽快找到科学依据,将民间医药文化的作用发挥至极处。

2、广泛开展新一轮群众医疗运动,可在中、小学校组织三至五节课的生产实践活动,认识中草药,学习本地中草药常识,大力发展运用中草药,提高学生和人民群众应急处理和自我救助的能力。

3、结合医药下乡活动,鼓励、宣传利用中草药为群众服务,减少民众医药开支。

4、大力发展中草药材的种植,并恢复野生药材收购。中草药材种植,在湘中,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且自古就已积累有丰富的种植经验,可以大力发展。野生药材,在此独有的自然生长环境中,具有采集易、药效高、成本低等特点,而我地中医药生产企业也已势具规模,应积极运用。可由医药行政主管部门组织,各中草药材生产企业提供品种需求量资料,在各乡、镇及大的种植地点设立收购站收购。收购站并应配备专业的生产技术人员进行等级鉴定和生产、初加工技术指导,以保证产品质量。这样,既可以充分利用本地闲置或半闲置的药材资源和土地资源,提高了经济效益,又解决了农村剩余劳动力的无工状况。

5、成立湘中中草药医学研究会,充分利用本地中草医药资源,全面开发。如利用蕴藏量较丰富的金银花、野菊花、夏枯草、白茅根、绞股兰、鱼腥草等配制药茶;利用深具地方特色的品种,配制多种类型的药酒;发掘药膳食品;提倡适量野菜生活保健,推出干制野菜品牌;搞好地方特色药浴等。药膳食品、野菜保健产品,还可作为本地饮食文化的一个主类来抓,加上药浴,将之打造成旅游文化的一个配套附属部分,形成为湘中旅游文化的一大亮点。药酒、药茶,亦可作为旅游礼品文化进行开发。如此种种,打造时还都要有力争成为大品牌的思想观念。

6、设立重奖基金,对提供具有实效,且确为神方奇药的人士实行奖励。

7、由医药行政主管部门审查,监督民间医药工作者开展活动,以让他们能够放胆工作,并在适当地点,统一时间,组织奇人异士进行民间医药技术表演,既为患者治病,又作文化演示,以发扬、光大本地民间医药文化,并对其作好对外宣传。

8、由民间文艺家机构选取一些卓有成效的药方、医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政府保护,并对其人作为杰出民间文化传承人进行表彰。

参考书籍或论文:

①,《二十五史》第八册《宋史?卷四百九十四·梅山峒蛮传》,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年8月第三次印刷,页。

②,陈子艾、李新吾,《古梅山峒区域是蚩尤部族的世居地之一》。《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一辑),商务印书馆,年,页。

③,转引自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曲黎敏,《中医与传统文化》,人民卫生出版社,年,页。

④,李安释,《童蒙止观校释》,中华书局,年,页76。

⑤,唐孙思邈,《千金翼方》。王勤勤、周艳艳主校,《千金翼方》,第二军医大学出版社,年3月第一版,页。

⑥,《娄底地区志》(下),湖南出版社,年,页。

⑦,《湖南省志》第十三卷《贸易志》,湖南出版社,年,页。

⑧,《二十五史》第八册《宋史?卷四百九十四?梅山峒蛮传》,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年8月第三次印刷,页。

⑨,李文等校注,《本草纲目》全书,辽宁民族出版社,年,页。

⑩,曾有幸,《岩门前师教与黄喜初》。见《中、法合作“湘中宗教与乡土社会”调查报告集》(上),年,页;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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