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石室古堰访旧鬼

今日无事,风日恰好,我对自己说,我要去看一支水的。

这水就在身边。

三衢在江南以南,山地丘陵为主,我日居此间,自以为坐井观天者。先前城内河道密布,衢江更为钱塘之源。只是交通变异,公铁路取代河道,这千水万水也就日渐消瘦了。北岛早年写下名作:生活——网。其实世间何尝不是网?从水网到公路、铁路网,互联网,5G网。人随物事而死生,事由通道而便宜,你我俱网中人矣。

先人逐水草而居,我这二十余年,每日伴着的,也是条古堰,唤作“石室堰”。水从乌溪江来,筑堰于黄坛口水坝下,因王质遇仙的烂柯石室而名。南宋始建,屡毁屡修,至今不涸。我每日吃的便是这古水了。

开车十来分钟,也就到了。乌溪江畔一条砂石路进去,独零零几间泵房,原是我巨化集团水厂的物业,多年前慰问来过一次,倒是忘了。四面青山,一江如镜,水清洌之极。四处只嗅得樟树香、橘花香、柚子香。我们一一辩认过去,蔷薇,毛茛,金樱子,香蒲。暖暖的日头晒着,风吹着,便似了故地。

宋时,江水湍急,水坝屡修屡毁。民国《衢县志》载,“宋南渡时创此堰,县丞张应麒董其事。三年工不就,跃马自沉中流以死,堰址始定。”又据《张氏宗谱》载:张应麟字瑞伯,原籍淮安。“筑堰三年,垂成时山水暴涨,应麟衣冠跃马,自沉中流而死。”宋淳熙二年(),朝廷追赠张应麟“光禄寺少卿”衔,在石室堰旁建张公祠纪念。据说,月夜常见少卿乘白马往来堰上,故石室堰又名白马堰。

乌溪江上游浦城、龙泉、遂昌的木材为大宗,春夏山溪高涨,经石室堰至衢州樟潭、萧山义桥、杭州江干等市场。而农用与商用便成纷争。民国时,杭州江干市场有徽商、浙东、客商三大木业公所,浙东即旧金衢严处四地木商组织,年引发“十里三卡”官司。这些都是旧事了。

江水已为细流,只有大坝放水,一时泄洪。当年百舸争流已不见。四首交界处崇山峻岭的松杉,款款落下,顺水而至,便是到了这个堰口。蓄水为农,还是重利为商,自是两难之选,也就多了许多故事。

沿古堰头往前行,数百步外就是黄坛口电站,浙江最早的一座中型水电站。阳光下,很安静,先前万人肩扛手挑,特殊时期戒备森严,泄洪时万马奔腾,现在都没有。像一座群山中慢慢老去的古堡。

后面的水库还看不见。我们每天头顶之上,就悬着这亿万吨水了。

山河水利,筑堰引流,本就为了人用,兴废也是自然的事。此堰犹在,一路引水到我巨化集团,工业与民用还在继续。这地仍是故地,这水仍是旧水,我站在这里,跟先人所站方位几近,每日所为之事,也就一脉相承了吧。其实许多事本无纠葛,开天辟地与感时伤怀是一体两面。时间是人为设置的,文字是人造的,河道是天地造化再加上人工修竣的,花开花落也只为它自个的节奏与生养。

沿石室堰走,去堰头村。之前问了衢州刘国庆兄,说张公祠就在村里。进去后左右不见,遇老妪,询问,说:就在我那里呢。我们称奇,跟着走,原来就是路口的旧房子,是供电所的道班。几间三层楼房,一个场院,靠左侧一间黄泥房子。走过去,左手边是土地神夫妇,正前方着宋朝衣冠端坐的,就是张公应麟。雕像了了,面前一点冷烛火。左侧房间里有壁画残痕,有人牵红马(非白马),是旧笔法。我只不识。(据说是王亥驯马)

张公祠的冷清,心里多少有些寥落。不知何时旅游业兴盛,重新兴建。或者这样也好,故人隐于乡间陋室,无需俨然于殿堂,这样的景况,我每日从江边走过,或许还真能再见他骑白马而至呢。

十二世纪越南李朝有位禅师写过两句诗:此有微尘有;此无宇宙无。其实吧,说来说去,无非这个。万物无弃取,道心自空有。我看水。

石室堰

一支装了阀门的河,发电时

还是旧水,还有松柏与杉木气味。

沿河居住的人民,是山贼、渔民与木贩子孙,

食红辣椒,用薄荷炒菜,在细水中打捞

野生鱼,杭州带回的袁大头,陈死人骨,

祖先浑名。一座河神庙

藏在方志和小村落里,那个寻到的后人

失魂落魄,从河里舀水喝

患宋朝的腹泻,仿佛就获得了

前辈的谅解。在月夜看到

那个筑堰的鬼,骑白马而来。

.4.19三衢阿剑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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